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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無評論催更會自動不更。我在笑但是我很憤怒~隨時爬牆坑文不解釋(゚3゚)~♪

四、

 

黑白郎君再次睜眼,赫然發現身處之地與上次印象中的地點大相逕庭。

他之前的印象還在山中,與憶無心一同;這次一醒,看到的卻是四柱床、綾羅帳。黑白郎君感到有些不耐,前次記憶中斷在無法克制的睡意襲來,意識斷得莫名,醒的地方更是莫名。

稍稍運轉內息,同樣的穴道氣滯。黑白郎君沒多想,當作是蛟毒仍在作用。

殺蛟輕易,蛟毒卻是難纏;讓他人事不省,足堪致命。

他坐起卻是沒掀帳下床,瞥眼憶無心留在他掌中的樹紋之石,若有所思。

一直窩在椅上看書喝茶的憶無心抬眼,見黑白郎君在羅帳裡靜靜坐著沒動,突然覺得似乎可以用上金屋藏嬌這個詞。

如果黑白郎君也算個『嬌』的話,古往今來,約莫沒有哪個『嬌』比他還要狂暴的了。

黑白郎君淡淡瞥她一眼,「憶無心。」

她放下書,「什麼事?」

黑白郎君頓了頓,沒有說話。從他面無表情的臉上憶無心只看出黑白二色來,好一會兒她才反應:他沒什麼意思,單純陳述句。

其實她也沒想過黑白郎君會一覺醒來對她熱絡不已,要真這樣她肯定會覺得黑白郎君是被毒壞了腦袋。

「你感覺如何?」她是個有禮貌的孩子,噓寒問暖還是會的。

「茶。」

黑白郎君很大爺地講了一個字,憶無心先是直接伸手提了提就擱在一旁的茶壺,沒什麼重量;於是她看看他、再看看自己手中茶杯,還有八分滿。

她端著自己的那杯茶走去,掀開羅帳、坐上床沿:「燒水沖茶還要等一會兒,你不介意,就先喝這杯……新倒的,沒沾過。」

說罷,憶無心頓了頓,這杯還沒沾,不代表她沒喝那前一杯。茶是新的,茶杯卻是用過的,縱然是應急,也不知黑白郎君介不介意。「還是擦擦吧。」

憶無心從懷裡抽出帕子擦了擦杯緣才遞過去,黑白郎君什麼也沒說,取過她手中茶盞就唇。

「現在快要申時,你大概睡了七個時辰。」憶無心說,「石頭說你倒下後完全沒反應是因為蛟毒沒有清乾淨。換做是普通人,根本醒不過來;因為你有服下清陽追命丹,所以……讓石頭繼續祛毒,應該過幾天時間就會完全好了。」清陽追命丹的確發揮了功效,只是蛟毒非尋常毒藥,清陽追命丹無法完全解去毒性,黑白郎君才會像現在這般睡睡醒醒。

「此在何處?」終於黑白郎君開口問問題了。如果把他當故事主角,他一定是那種會讓作者對話寫不下去的角色。

「我們在梅香塢。你一直不醒,讓幽靈馬車在路上實在太招搖。」憶無心解釋,「我有想過找間客棧,但是這裡是我知道安全的地方中距離最近的一個,還有人照應。啊、雖然是梅香塢,但這裡是老闆娘自己的院落,不會有閒雜人等跑過來打擾。」

他飲盡茶水,一派平和從容。「我有說什麼嗎?」

「沒有,只是我想講。」好吧,她明白黑白郎君的意思是他沒有興趣聽這些瑣碎小事。「總之在這段時間,我會保護你!」

「妳想保護黑白郎君?」他聞言嗤笑,擺明了看不起,也難得有幾分戲謔,「好啊,黑白郎君雖然向來獨來獨往,但非不能屈伸之人,勞煩女俠。」

憶無心瞪大了眼,這回答太超出她的預期了,黑白郎君……不像是會說笑的人啊!「聽你說笑我好不習慣。我還以為你會說『憑妳,想保護黑白郎君,未免可笑!』」

對這拙劣的模仿,黑白郎君看憶無心一眼,將茶盞輕輕放回她手中。

他神態依舊從容,許是放鬆的關係,傲慢不減,眉目少了幾分凌厲。坐直了身體,然後氣氛一變,正是他素來那目中無人的狂妄。

「哈哈哈~憑妳?」

 

……這男人也太幼稚!

憶無心,確切地感受到來自這世界滿滿的惡意。

梅香塢,遍植梅樹,未到季節,鶯聲燕語,無梅自香。

這兒的姑娘大多都是在魔世亂時讓戀紅梅救下,私下又肩負著援救中原正道的責任,大家都有革命情感,對老闆娘戀紅梅更是格外忠心;不管是有助益的、有危害的、無關緊要但可作為談資的……大家都很關注。

於是那輛半夜時分偷偷地來到梅香塢的馬車,格外地引眾人注目。

有練過武功的人一看到那輛馬車,就知道來者何人。

骷髏獨角馬。

武林道上行走的人,有誰不識這黑白郎君的坐駕。武力低微者遇上這幽靈馬車在路上橫衝直撞,要是閃之不及,碾都碾死你。

戀紅梅乍看到幽靈馬車時也心驚了下。

黑白郎君非正非邪、亦正亦邪,更是武林道上數一數二的強者。梅香塢沒有誰和他有交情,他若存心找麻煩,怕是整個梅香塢都要遭殃。還好那時那刻,從幽靈馬車上下來的是憶無心,滿臉歉意又是輕聲細語,讓戀紅梅放下心來。

有聽聞這兩人某些時日曾走在一道,沒想到他們還能繼續往來下去。

憶無心向她解釋了前因後果,戀紅梅二話不說,整了個房間給他兩人——原本戀紅梅打算整兩間房,可憶無心說黑白郎君沒醒前,她不敢離開——賣個人情給黑白郎君也好,即便不報恩,他也沒仇可報。

「老闆娘。」憶無心從最裡的院落跑了出來,「我可以用廚房嗎?」

「何必那麼麻煩,從鎮上的悅來客棧叫菜就好。午飯沒吃飽嗎?」

「啊,沒有啦,黑白郎君醒了。」憶無心解釋,「叫菜……感覺很奢侈。」

不需要太聰明就可以瞭解憶無心想做什麼,何況是聰慧無比的戀紅梅。

「哪的事,從悅來客棧叫菜離奢侈還遠著呢。既然是史家的產業,妳多多利用,相信妳堂兄不會在意。」

「咦?悅來……」是那間不管走到哪兒一定看得到,分店遍及中原各城市鄉鎮的悅來客棧?

「妳不知道嗎?全中原的悅來客棧的幕後老闆都是史君子。這回梅香塢重新開張,多虧俏如來大力幫忙,我就讓正氣山莊入股,說來梅香塢勉強算是正氣山莊不上檯面的產業之一。」戀紅梅絕對不會說在梅香塢點悅來客棧的餐點酒水,她還有回扣可收這種事,她不想教壞藏鏡人的女兒。

藏鏡人,就和黑白郎君一樣,惹不起啊。

戀紅梅大力推薦悅來客棧,「所以悅來客棧有供應的,妳都可以點唷。」

「兩斤熟牛肉,上等女兒紅?」看多了武俠故事的憶無心直覺講了書裡常看到的菜式,戀紅梅聽見,眨眨眼,突然覺得憶無心有點形象不對。

「武林俠客挺愛點,我沒給過。梅香塢做的雖然不是多正經的生意,但吃牛被官府抓到,是要杖刑的。妳真的要點這個?」講述綠林好漢的故事裡的確常有點牛肉來吃的橋段來表示叛逆狂妄,『叛逆狂妄』這形容擺在憶無心身上,她瞬間覺得格格不入呀。

「不不,……我只是說說看啦。」連忙搖手,憶無心沒想到隨口說說的菜色竟然犯法。靈界崇尚自然,沒有避諱食肉、也不圈養牲畜或打獵殺生,故吃食多以蔬果為主,清淡得很。她本來就少食肉類,自然也不會注意到這種事。聽到吃牛犯法,也就更不可能點這樣的菜式了。

連鎖客棧菜單擺在眼前,選擇突然多起來,過慣儉樸日子的憶無心反而沒主意。她想了想,野外行走時難挑揀,她沒見黑白郎君抱怨過吃食;選擇多的時候她通常沒和黑白郎君走在一道,自己幾乎不瞭解他的喜好。

這樣只好……隨便點了!

憶無心決定挺快,隨意點了幾道自己喜歡的菜,想著如果不合黑白郎君的意,至少她可以接著把菜吃完。

 

冰劍將飯菜送到憶無心——同時也是黑白郎君——的房間,她有那麼一點兒渾身不對勁。

和害怕沒有關係,而是更微妙的……詭異。

如果他們的所在,不是戀紅梅自個兒留宿親友的房間,而是梅香塢二樓的包房,那可就不只詭異,可以直接當成風流韻事來講了。

縱然她很清楚黑白郎君是與還珠樓主任飄渺不相上下的可怕人物。這些在武林中成名已久的一流高手和她距離太遙遠,而且被神化得太過(或者說被變態化);要她想像他們的七情六欲乃至八卦軼事,難度不小。再說要是八卦讓當事人聽到,被高手惱羞劈死,誰賠?

若身在還珠樓,這種送死的任務,她是萬萬不肯當出頭鳥的;偏偏她現在身在多是一般女子的梅香塢。姊妹們對抗魔世、在男人身上蒐集情報很有一手,但在魔世通道封閉的現下,壓力既遠,大家難免對武林道上有點遙遠、卻又不太遙遠的江湖人好奇了起來。

黑白郎君此人有多危險,還珠樓出身的冰劍豈有不知的道理。所以她不敢讓其他姊妹只因為一星半點的好奇來攖黑白郎君此人鋒芒。

輕輕敲門,門咿呀地直接開了條縫隙,不是她預想中由無心來應。

而黑白郎君,也不是她猜測中的傲慢癲狂。

她端著飯菜進房時,跟在憶無心身後、正由內室步出的黑白郎君朝她頷首,雖未言語,道謝之意卻是明顯。冰劍從來沒想過這輩子會收到黑白郎君的謝意。頷首示意的道謝也許微小,出自中原第一狂人身上,冰劍有這等意外至極的感覺絕不誇張。

黑白郎君半點沒注意冰劍內心訝異,禮貌是什麼東西他基本上懂得。撇開他只想痛快過活這點,要當正常人時,黑白郎君可以表現地比誰都正常。

——所以說,一般世俗的正常,約莫是字寫作「正常」,黑白郎君讀來叫「鬱悶」。

少說點話明哲保身的道理冰劍很懂,鋪好飯菜、和憶無心說了幾句話後她人便退了出去。

憶無心視線隨著黑白郎君打轉。房內黑白郎君一副隨遇而安的模樣,該坐就坐、該吃就吃,別說黑白郎君腦子裡不懂扭捏二字如何寫,他簡直自便得很。

打從和黑白郎君走在一道,這人就打破憶無心很多對於武林俠客的想像。

有人和她說,她身邊的人們多是非同一般,不能與一般武林人士相提並論。

她的父母親為官仕宦、伯父一家也是名門,待她極好的千雪阿叔更是王公貴冑;若論草莽江湖,他們這些人才是異類。

憶無心對江湖的認知,始於被西劍流擄走之時。事後回想,那時那刻,她好像才遇到了想像中的武林中人。比名門高位出身的人們更單純些,更容易相處。

然後她被捲入一連串的爾虞我詐之中,再然後,她遇到了黑白郎君。

原以為這人就是典型的俠客了,但也只是『原以為』而已。

武林道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狷狂無比、傲慢非常。而與之相對的,是他不動武時的平和淡然,舉止間,有那麼一股斯斯文文的書卷氣。

憶無心還不夠老江湖,不知道黑白郎君那斯文客的過往。知道也無濟於事,畢竟形象差異太大,對著人說黑白郎君斯文優雅,約莫就是等於對人講藏鏡人溫柔和善差不多——聽的人通常只會擺出『好可憐啊這孩子腦袋壞掉了』的表情看著她。

「看我做什?難道妳以為本郎君這時還需要妳寸步不離看顧?」解決民生大事後黑白郎君眼角餘光一帶,問了坐在角落羅漢床上、看他吃飯活像在圍觀可愛動物餵食秀的憶無心這句。

眨了眨眼,憶無心誠實地道:「我只是對著你的方向發呆……」

「那妳可以移開視線了,黑白郎君沒興趣任人觀看!」

她對這句話的回應是打了個小小的呵欠,耳邊照例傳來黑白郎君的哼聲、還有門板開了再關的咿啞聲。

房裡只剩她一人,憶無心伸展下身體,順勢橫倒在羅漢床上。從昨晚到現在都沒睡,她不累,但不能不說沒有半點睏頓。黑白郎君醒來的此刻,她放下心來,更加重一夜未眠的睏倦。

待黑白郎君不知去哪繞了圈再度踏入房間,他所見便是憶無心把自己蜷在一起,拿下了帷帽,窩縮在羅漢床一角,沈沈睡著。

站在羅漢床前,他低頭定定看了憶無心一會兒。既不出聲驚擾、也未伸手將人抱上床榻。

黑白郎君何等敏銳,即便是評判自身,亦從不容情。

他知道自己把這個女孩放在心上。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有了她口中所說的黑龍、白狼殘存在他心中的感情。那情感過於強烈,捨棄一切,也要護她周全的決心,縱然他印象全無,也依舊鐫刻。

所以黑白郎君,見不得這女孩有性命之危。

這份感情,黑白郎君只能說都存在了,在意也沒有用,有遇到就罩著、分道揚鑣便隨緣。他這人向來隨意,對不知何時冒出來的莫名情感……隨便啦,高興就好。

見她受傷、他也不會痛快。黑白郎君從來不是糾結之人,順心即可。

黑白郎君往袖裡掏摸了下,竟然就讓他摸出一隻前肢好像抱著什麼東西的野兔。姑且不論一個高壯的男人站在熟睡的女孩身旁是種什麼樣的場景,能從袖中掏出不動不掙扎的活物本身就足夠不合理。

然而基於黑白郎君是個在無論何事發生自他身上,不合理也該要合理的男人,所以這點小小的奇異,就別深究了。

他把那隻兩眼睜大、耳朵豎直、全身緊繃,似乎隨時準備衝刺逃跑但是被某人氣息震懾到跑不動的野兔擺到憶無心旁邊。

野兔僵在少女身邊,莫名地像憶無心帷帽上那顆白絨的毛球。黑白郎君瞧了瞧,嘴角勾起微乎其微的弧度。

黑白郎君若笑,通常都不會有什麼好事。野兔被黑白郎君這麼一笑,尖叫撲騰上憶無心腰腹間、盡其所能地往少女懷裡鑽去。

「唉呀……!」

憶無心還淺眠著,野兔一撞之下她醒了過來,目光所及只有黑白郎君這個大黑影擋在眼前;往懷裡一摸、滿手的溫軟毛皮觸感還抖得厲害。

她睏得慌,姿勢未變,還是側著身子蜷在羅漢床上,指尖輕輕地替懷裡被嚇得慘的小東西順毛,邊打呵欠邊問:「你哪裡弄來的呀?」

「幽靈馬車上。」會來找黑白郎君的,通常都不是善類,於是他逕自歸類這是憶無心的訪客。

「喔。」憶無心指尖順著順著,速度逐漸緩了下來。在她沒注意的時候,野兔不抖了,然後……就和她一起睡著了。

這等一起睡的技能簡直讓黑白郎君嘖嘖稱奇。莫名地他知道憶無心對動物很有一套,沒想到她安撫的技巧已經如此出神入化。

站在原地,繼續看了憶無心一會兒。

撩撩衣擺,黑白郎君在羅漢床的另一側坐下。

 

 

憶無心醒來時,四圍已暗。

房內燭火未點,外頭一方光透窗紙,隱約可辨是繁燈高掛;黑白郎君盤坐在羅漢床的另側毫無動靜,雙眼緊閉,似是正在打坐行氣。

她慢了半點才想到自己掌下還有球毛茸茸的小東西,悄悄起身、悄悄地捧起小小的訪客移往門外,沒有發出丁點聲音驚擾黑白郎君。

掌中的小野兔跟著憶無心一塊兒醒來,不知何時又瞪著圓大雙眼,周身僵硬。

「不怕,黑白郎君在房間裡面。」她往停了幽靈馬車的後院走去,指尖在小兔子頭頂輕輕畫圓安撫。

直到走至後院開闊,幼兔許是離開凶神惡煞範圍,過了一會兒,耳朵抖抖,把一直藏在前肢中的東西現了出來,細細的嗓音像獻寶似的,「妳看,我找到了,月亮的石頭!」

牠拿著的是顆石子。大如雀卵,顏色黑紫。憶無心立刻明白這是她在山上遇到的兔精之一,輕輕將那有異色的石子揀了起來,「謝謝——你在哪裡找到的呀?」

「在有很多草、吃飽會想睡覺的地方!」

善體人意的無心,理所當然不直道這話說了等於沒說。她摸摸小兔子的蓬鬆軟毛,笑得溫柔無害,點點頭,「謝謝——那我們現在去找好吃的東西來答謝你喔。」

 

和動物相處對憶無心來說約莫是最輕鬆的時候。小兔子沒有什麼食盡天下美味的野心,一小片快過產季的李子、幾枝拭乾的菜葉便可吃得滿足盡興,歡快離開。

貢獻出這些東西的依舊是梅香塢,在灶房工作的小廚娘趁手上無事,偷閒和憶無心一起蹲在地上看著小兔兒飽餐一頓、再蹦噠跳走。

現在已過用晚膳時間,梅香塢所出的大菜都從悅來客棧叫,灶房除了準備小點和出些下酒菜,不怎麼忙。更何況,大多客人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要吃一頓飽,不會到梅香塢來。

「真可愛。」小廚娘目送野兔跳開,起身時有些依依不捨,順道問:「妳家男人捉到的兔兒,就這樣放了沒關係嗎?」生得有些圓潤的小廚娘會這樣問,單純是因為戀紅梅讓他倆住同一間房。

小廚娘是沒武功的普通人,武林道上的事,離她實在有點兒遠,所以她不知道黑白郎君向來獨來獨往、不知道眼前的少女是惡名昭彰的藏鏡人的獨生愛女。在她簡單的心思裡,孤男寡女同住一房,肯定是夫妻才會這樣。

下午她在後院看到看見從馬車裡拎出那隻小兔兒;兩個時辰後換憶無心把兔子捧出來,餵飽放生。

小廚娘只想,那做丈夫的面相半黑半白,遠看著就知道不是什麼好惹人物,不知這小娘子這麼做會不會挨罵?

「我家,男、人——」憶無心慢幾瞬站起身,聽到這個稱呼當場噎了下,想反駁,又突然想到否認反而引人注目,於是她萬分艱難地把『他不是我丈夫』這句話嚥入喉頭,「呃、嗯,沒關係,他不會在意。」

小廚娘會意似地點點頭,「也是,你們年紀看起來差有些多,老夫總是疼少妻的嘛,天大的錯,撒個嬌就沒事了。」

老夫少妻……

「……唔嗯。」憶無心覺得自己很可能被那些講不出來的否認噎死。

話雖如此,她也不知道真要否認起來,是該先否認黑白郎君應該還不到『老夫』的地步呢?抑或老夫少妻這句話本身就是個錯誤?還是要說撒嬌這一招對黑白郎君沒有一星半點的用處?

算了算了,沒什麼好澄清的,她不介意。而黑白郎君本人沒聽到,當然也不會在意,她繼續讓那些反駁梗在喉頭便是。在被那些反駁噎死之前,轉移話題才是上策,對、轉移話題!

心念一動,憶無心趕忙道:「不說這個了,現在剛過晚膳時間,不知道還有沒有什麼可以吃的?」

「小食和點心很多,大菜沒有。」小廚娘走近爐灶,還有好幾道小食在灶上熱著。「啊,可是沒有大菜。」

「沒關係,能填飽肚子就行。」

「兩人要吃的對吧?有縐紗湯包、鮮肉包、鮮肉燒賣、孔雀餃……」她隨口就是一串,憶無心乾脆湊近灶邊挑揀,小廚娘直接取了個托盤一旁候著。

小廚娘知道這對夫妻是老闆娘戀紅梅的客人,待憶無心挑了幾樣擺上她準備好的托盤,她便道:「今天剛好我特製了百合酥和栗子羹。只給梅香塢裡姊妹吃的,喜歡的話也給你夫妻倆來一份?」

「聽起來好像很好吃……」憶無心對旁人的稱呼無視得極快。她不嗜甜,有糕點在前,還是偶爾會心癢難耐。「嗯,我想吃!」

「行,拿上吧,回去和妳家男人一塊兒吃。」小廚娘將擺滿的托盤塞到她手中,憶無心道聲謝,往回房的路走去。

一般人家日落而息,有些行業是愈夜愈熱鬧;戌時正是梅香塢生意好得不得了的時候。

由灶房到戀紅梅的私人院落,途中有一段路燈火比其他來得少。

那是一段大約二十來步便可走完的廊道,恰恰就在穿堂一邊,既通往伙計廚娘們準備的地方、也通往二樓包房;再往前走點,出了門,還要繞過一條石子路才會抵達戀紅梅的私人院落。

廊道上輕紗垂簾、昏黃色調,甜膩香氣瀰漫,行走時和樓梯靠得近了,還能聽見由二樓包房傳來女子唱曲與低低底嬌笑。

「……一對蝴蝶空中配,玉針棒,輕輕插在金瓶內,揉碎了雞冠,濕透了紅梅,露水珠,點點滴在花心內……」

聽著那有些模糊的聲,憶無心不禁臉紅心跳。

梅香塢的營生她清楚,只是知道和接觸到,全然是兩回事。快步走過那段短廊、穿過幾乎無燈的石子路再拐兩個彎才回到他倆暫宿的房門口。

憶無心雙手不便,側著身推開房門,那瞬間前刻房內還沒點著的燭火乍然亮起,免去入內還要她摸黑找路的麻煩。

黑白郎君已不在左側的羅漢床上,而是打開了右牆上的窗子,站在窗邊往外望。明明只是個小院落,他目光卻遠得不知看向何方。

「謝謝。」憶無心說,在桌面放下托盤,一一把小碟取出。「裡頭沒點燈、外頭也是黑的,你看得見嗎?」

「黑夜白晝,豈有差異。」黑白郎君轉頭瞥她,眉頭瞬間擰起,很快隱去。「妳身上有香。」

聞言,抬手嗅了嗅衣袖「啊,真的。大概是剛剛有一段路沾上的。我還以為飄到這裡來……原來是沾到身上了。你覺得刺鼻嗎?」會特意點出,應該不喜歡吧?否則黑白郎君通常都選擇無視。她站在原地晃兩下,只覺得香氣縈繞,怕是要點時間才會散去。「那你先用飯,我出去繞繞,等味道散去再進來。」

「無妨。」他走近後仔細端詳憶無心一會兒,大搖大擺在桌邊坐下:「於黑白郎君無礙。」

既然黑白郎君這麼說,憶無心便沒再走出去。

桌是圓桌,憶無心落坐在他左側,黑白郎君也不置可否。

南宮恨這個人,尋常情況下,你對他好,他不見得領情,但肯定不會失禮。

於是憶無心端到眼前的東西,他乖乖吃了,不挑不揀,端來什麼吞什麼,安安靜靜、一聲不吭地吃掉自己的份。

直到盤中物由鹹食換成甜食,一直以固定速度進食的黑白郎君才緩下。

他又看了憶無心一眼、視線再移回眼前金黃酥香的百合酥與甜粥,決定先泡杯茶再來。

相較於黑白郎君,憶無心吃得慢些,有點心不在焉。她知道黑白郎君看了她幾回,而黑白郎君用餐向來目不斜視、安靜專注。

不知怎麼地,她被黑白郎君盯得心跳有些快。兩人共處這麼久,這感覺未曾有過,想壓抑卻是徒勞。憶無心深吸口氣、安撫自己,也許等下吃飽飯,黑白郎君不再注意她,心跳就會緩下了。

小廚娘的栗子羹可說上品。老白酒調稀的桂花糖蜜加進栗子羹裡,口感糯滑、甜而不膩,桂花香氣裡摻雜一絲清冽酒香。

順口。

對於從不沾酒的憶無心,可能太順了一點。

急促的心跳無法緩下。在短廊沾染的濃香,似乎難以散去。

眼前一花、身子一軟,她往後跌去。

還來不及跌下,黑白郎君左臂伸出,輕輕鬆鬆把人撈了回來。

他放下茶盞,低頭探看這女娃兒又是發生什麼事。

淡淡的酒味,還有初時她進門身上所帶、本該已散去的濃香。

黑白郎君就著那香味,眉頭微皺。

——憶無心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麼事。她只覺有一小陣底暈眩,再睜眼,便與黑白郎君靠得極近。

好像,就被他攬在懷裡。

她有些熱、還有從未體驗過的飄飄然。她看到黑白郎君的臉稍稍傾來。

出於一種莫名的安心感,憶無心沒怎麼多想地攬住黑白郎君頸脖,一股腦把臉埋入他肩窩,就和她見著藏鏡人靠上去的動作相同。

黑白郎君明顯一頓,有幾個瞬間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死命往他懷裡鑽的妙齡美少女。黑白郎君素來沒興趣和人親近,憶無心此舉,他心裡無特別厭惡之感;可說要像藏鏡人那般和女兒相親相愛便心花怒放……也不至於如此。

電光石火間黑白郎君心思轉了好幾轉,頭略低下,捉住她勾在頸後的手,決定先把人扒開。

這並不難。他做的也僅有伸手阻住憶無心讓她不致跌下椅子,現在只要把人推回去即可。

憶無心雙手被拉下,不待被推回原位,直直揪住黑白郎君前襟。換做平日,她斷不會這樣做。

「黑白郎君。」她仰頭看他,雙頰緋紅、眼神異常堅定。

「嗯?」

「你不在時,我很牽掛你。」她嗓音有些委屈,和更多嬌軟。

「黑白郎君毋需任何人掛——」極黑白郎君式不解風情、也不想解風情的反應,話未說完,卻戛然而止。

那雙血紅瞳眸難得驚愕。

無比驚愕。

他嚐到淡淡酒味,與幾不可聞的桂花香。

黑白郎君有好一陣子沒有任何動作。

這世上能強迫黑白郎君閉嘴的人,在此之前,未曾有過;在此之後……許就獨憶無心一人。

「我知道牽掛對黑白郎君沒有意義……」彷彿沒有意識到堵人嘴巴的方法用得多麼不適宜,憶無心揪著被害者衣襟自顧自低語;眼簾微垂,黑白郎君在極近的距離裡只看得清她眼波流轉,色如碧海。唇上觸感柔軟,她說話時,碰觸仍若有似無。「可是親耳聽見還是會難過……」

「黑白郎君現在要說的,是另一件事。」許是被這般曖昧氣氛影響,他向來剛硬狂傲的聲調低了,還帶上些許柔軟。

……只維持一瞬。

他拎小貓似捏住憶無心衣領往後拉、本就空下的右手抄起桌上茶水直直往她臉上一潑再將空茶盞擱回原處。

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前後花費不過須臾。

憶無心被潑了一頭一臉,看看黑白郎君、再低頭看看自己,表情由茫然到驚嚇。

她看著黑白郎君的臉,飛快回想從桂花栗羹下肚後的所有事,小臉一會兒紅、一會兒白,有點想撞牆,可是黑白郎君臉色讓她只發出一聲『啊』。

「清醒了嗎?」和方才平靜溫和的嗓音不同,現在這句話,口氣明顯嚴厲。

秋後算帳來得很快,尤其是黑白郎君要跟人算帳時。

「……應該……」低頭縮手坐在椅子上。酒帶來的醺然感已消失,身體還有些發熱。「我從頭到尾都是清醒的。我也不明白為何會,堵你的……呃,就是……衝動壓不下來,無法控制自己。」她很誠實,把自己意識清醒這事痛快招了。

黑白郎君站起,繞著桌子走了幾步。他約莫比憶無心更明白發生什麼事。從憶無心進房時身上沾的古怪香味,不需細想,事情便可猜得七八分。

但看梅香塢的營生,助興的東西只多不少,姑娘們的包房裡燃著催情薰香也是自然。梅香塢是以高檔尋歡作樂之所來掩飾暗地裡的情報收集,所以沒有什麼催淫傷身的東西,姑娘們燃的催情香只為助興。

憶無心走過的那道短廊極近包房,許是哪兒的房門沒關好,薰香飄出,讓憶無心經過沾上了身。

黑白郎君初時不作聲,是想自己功力深厚不受影響,薰香又一會兒便要散去,對憶無心也造不成妨礙。誰知,世事就是這麼充滿陰錯陽差。

酒是迷惑心智之物——如果桂花糖蜜裡的那一丁點喝下去也算『喝酒』——一個不擅酒,又初涉江湖、對各種毒物迷藥沒有認識的小姑娘,同時遇上酒和迷藥,後果可想而知。

幸好,助興的薰香通常是一杯冷水可解。只是沒想到,中招的人是憶無心,被害者卻是他黑白郎君。

「強吻黑白郎君,是妳衝動的方式?」雙臂環胸,臉色不怎麼好。雖不厭惡憶無心親近,但也不認為被迷藥所惑而做出的舉動對他黑白郎君來說是場飛來豔福。

「呃呃……對啦我就是輕薄了你怎樣!」憶無心抱住頭,開始自暴自棄。她再後知後覺也知道自己中招。而且還是沒人下藥,她自己就莫名其妙栽了。

為什麼她當時覺得黑白郎君的嘴巴吐不出好話,不如堵住他的嘴別讓他說話啊?她自己也完全不明白!

憶無心簡直恨不得薰香效果可以更強一點,讓她直接被黑白郎君打昏不就不必面對現在這種情況了!

「衝動無法自抑代表妳心智不堅,此等弱者之舉,是對黑白郎君的侮辱!」

「我、我……」憶無心無法反駁,她摀住臉,「下次我會很清醒……」

這句話似乎有些不對勁。當時憶無心與黑白郎君均無細想其後的意義是什麼。

黑白郎君哼一聲,怒氣沖沖地拂袖走入內室。

看著黑白郎君的背影,憶無心默默把頭往桌上撞了幾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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