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洗盡鉛華百年以後
楊柳和江南,無論是怎麼也分不開的。
柔軟的水色映了岸邊姑娘的俏麗容顏,江南啊,不管何時看著都是濕潤的婉約。
走上河道轉了個彎的岸堤,男子略傾了下身,指尖拂過江邊大片的蘆葦。當然,還不到瑟瑟秋日,蘆花不會隨風展開、搖曳那紛飛的浩蕩。
青山隱、綠水迢。
湖山煙月道不完,歲月已老。
男子面上微帶不知名的笑意,那張說是英俊不如說是溫麗的容顏相映江水波光瀲豔,剎那間銳化成踏碎笙歌舞影的鐵馬金戈——許是錯覺,一瞬間男子又恢復了眉目之間底悠悠淡淡,看不出世間有什麼事可讓他煩心。
——也的確、難再有事擾動他心。
少女在他身後好奇底探頭探腦注視著他一舉一動。那人明明也只是「站著」,偏就予她種莫名熟悉。
「妳在看什麼?」他半側身,笑問。
少女被乍來的問話嚇退一步,很快又上前不服輸底說,「就只是看人呀。怎麼、你不給看的嗎?」
旋身面對她,周瑜低下頭凝視這看著只有十三四歲模樣的女孩。呵,過去的他與她,也是相識在這個年紀。「哦,當然不是。只是……」他一指不遠處三三兩兩叢聚的人們,「江邊人不算少,怎麼只看我一個呢?」
「因為我很像認識你,」她甜甜一笑,「而且你很漂亮。」
認識……「是啊,我曾經認識妳。」
「咦?真的認識?」
他垂下眼簾,也許那記憶已過得太久,久得他不敢貿然出口。「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現在是李氏當政的朝代,回顧過去他的年代那真已是太遙遠的從前。
還記得,那初遇的瞬間;還記得,那狂肆的火海張天。他所知的一切而今都寫入書簡,成為『史』、成為後人殷鑑。
「多久之前呢?」她問,他的眸蘊了太過沉重的情感,如此令人不捨。
「幾百年……吧?」也許還不夠百轉輪迴、也許還不到他能笑看緬懷的時間,但卻夠久、夠久了……
「是前世嗎?」任何嘲笑都不適合用在這美得太過淒清底男人身上,她眸光落在他身後,又移回他眼底。才是五月,那江水卻藍得夠深了。
「嗯,前世。」他對她一笑,「妳不相信吧?」
「沒印象的事,自然不會相信囉。但我相信這世上有緣份這種東西。」
他蹲下,女孩的視線比他高些。
「我們曾經有過很深的緣。」
「那現在是要再續前緣嗎?」她眨眨眼,淘氣底問。
「呵,恐怕是難呀。」他輕撫她面龐,就像從前他常對她做的那樣,「我只是來看看,看妳過得好不好。」
她滿十四歲、再過兩年便可以嫁人了。眼前男人的舉動絕對是不合禮教太過親暱的行為,只是他的手太過熟悉太過自然,溫暖地讓她揮不開。
「我很好喔。爹娘都很疼我,不過他們老是要丫環看住我不讓我出來。」發了點孩子氣底牢騷,總覺對這人,她是什麼事都可以對他傾訴的。
「他們只是擔心你的安危。」他的聲如低低底嘆惋,「就像我,只希望你不為任何事憂愁……」
「那麼你就別露出那種無奈的笑容呀。」
「嗯?」
「讓人看了……很難過。」怎麼看都不會開心的,如果他一直這麼悲愴底笑(揪著心、陣陣刺痛)。「你希望我不憂愁、當然我也希望你像我一樣。」她甜美溫柔底笑靨在周瑜眼中如從前並未改變。
「如果我們不能再續前緣,那就只好兩個人都幸福啦。」
「……」無言。
然後他輕輕笑,擁她入懷,有如掩飾哭泣。
「會的;」她看不到他的臉,但她知道他必定是笑著流淚對她說:「我們一定……都會幸福。」
垂柳迴楊,無數柳枝與拍岸江水拂過他長髮衣擺。
他走了很長一段路。不知多久他才抬眼、望向前方的路。(不知深處)
「見過她了嗎?」銀髮的仙人,從遠遠的另端迎向他。
先是嘆息。
他露出一個笑、笑裡有淡淡底釋然。
「走吧。」寧靜的光陰會沉澱。或許永恆會活得比他還久,但心底愛過的記憶會比任何事物都不朽。他可以重拾他的瀟灑就像世人予他的評價,千古風流。
他牽著他的手,漫步在那樣底江南煙雨裡。(偶有淺笑、偶有私語)
聲啊,也暈開了分明的邊界低微漫向四方。
再來,去哪兒?
看過舞低楊柳、歌盡桃花,再來去看輕死易發的壯士雄風,可好?
就這樣罷,他笑。
氤氳霧氣浮動,漸行漸遠的人也成一道剪影,悠悠底恍惚。
——自此,走入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