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愛人與被愛之間
黃泉之國,死魂歸處,無日月光暉。
奈何橋兩端,彼岸花鮮麗似火。生於枯骨與腐肉間的嬌豔花兒摩娑過他足際,一瞥黃泉深處漫天底曼陀珠華如海,幽幽不見岸。
無日、無月,永夜的冥河那端,禁絕所有光亮。見了太陽,會讓亡者灼痛難當;見了月亮,會勾起過往絲絲不捨地思戀。
僅僅光亮就被冥主所禁,何況是雲中君親下黃泉?
但要見到雲中君這等九天尊神樣貌、進而阻止他再更入黃泉深處並不簡單。尋常鬼靈朝他望去只看得到一團朦朧光暈飄揚,高段些的就要判官閻司一類才能把雲中君看得清晰。
足履平地的感覺,有些不真實。
在人間,他不觸地氣;在天庭能讓他用雙腳走路的機會是少之又少,到了冥界既無車駕代步、也無雲朵可供他飄移,結結實實底踩在地面總覺怪異。
踏上奈何橋,沒有亡者敢靠近。迎面吹來一陣混著腐屍臭味的冷風,令人作嘔。
深深蹙了眉,黃泉之國最外的風,一直都是這種味道千百年不變。很久很久以前屏翳曾到過黃泉之國最深、亦是管理死魂的帝王的宮殿,但也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他記性不太好,早就忘記怎麼走了。
放眼四周,瑟縮在一起的鬼靈中似乎是沒有公瑾在的樣子……
新死的魂魄不在奈何橋兩岸,便是已進入十八殿裡等待判決。那兒不是他力所能及的範圍,無法入殿去搶,那就只有向冥皇要人了。
直直地,往看不見盡頭的幽闇走去,不過一刻時間,數十人從黑沉的另邊出現在他面前,成兩列排開以為迎接之勢。
領頭的不知是哪殿的閻羅管什麼的獄司、或是冥主宮裡的執事,朝屏翳深深一揖:「君座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奉吾皇口諭,還請君座入殿與吾皇一敘。」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啊……
瞇細了眼,檀香扇半掩面裝出一副神秘莫測的高傲模樣點了點頭、活像對方打擾了他休閒遊憩的雅興,道:「帶路。」
走約莫百來尺一座城直直矗立在眼前。
城是突然出現的,並非打從一開始便見得著,而是迎客時才會現出那巍峨的城形外觀。重石砌成的城牆從牆裡地底透出螢光宛如琉璃一般,重重高聳樓閣頂端隱沒,外牆綿延亦是不見盡頭。
頭一回見的人,多會震懾於那宮殿散發出的肅穆森然氣勢。
入城之後,執事領著雲中君至一側偏廳與冥主會面,盤上幾碟小點、一壺熱茶,說是不可怠慢貴客後幾個奴僕退得乾乾淨淨。
偏廳無上首次席之分,一層輕紗帷幔隔開黃泉帝王的身形面貌,也阻住雲中君眸光乍然變化的視線。
帷幕之後慵懶底聲悠悠傳出:「九泉之下無光,今日何事將月主引來,照得眾人心酸?」
「向冥君討魂來著……」將檀香扇放至桌面,他捧起一杯熱茶,「本君只要一人魂魄,為此,冥君開個價吧。」
「開什麼價?」依然是那懶懶地問。「還怕朕刁難汝不成?」他無意為難雲中君,縱使他可以從中得到莫大利益或稀世奇珍。不過是一個人給了便罷,以後他還得和九天諸神共事千百年的,當成是送個人情給雲中君也無所謂。
他由半臥改為坐姿,發出窸窣的衣物摩擦聲。
「不過朕最近無聊得緊,汝就告訴朕那人與汝的故事做為代價吧。」向雲中君詢問幾個關於他要帶走的死魂的問題,冥皇喚了僕役入內低語幾句才又轉向雲中君,「何人會讓雲中君親涉亡者之地,可是讓朕很感興趣的呢……」
§
出了城,站在紅得刺目的彼岸花海中,屏翳將從冥皇手中帶出的魂魄取出,法力幻化了層綿密底保護網,結結實實圍繞包圍住周瑜的魂魄。
尋常鬼靈(就像周瑜)根本無法以人形近得了神祇之身,遑論是他或冥皇這等尊神。所以當獄司將周瑜魂魄領到冥皇眼前時,他已凝為一團藍白光影。
冥皇自有不讓鬼靈受神氣傷害的方法,由獄司手中接了過那冷蒼色的魂魄,稍稍確認獄司有無帶錯了人,冥皇笑了笑,「的確是極特殊的色彩,莫怪雲中君會動心…」
光芒在掌中流轉,華麗的衣擺滑過帷幔下方,「雲中君,汝的故事何時會有個收尾?」他還是一派悠閒,問的是那還未完的一切一切,「若是從朕這兒出去後只落得一句神鬼殊途而把他送還的下場,那可是、最差的結局啊。」輕輕一笑,「不過,要是堂堂月主為一凡人墮入紅塵,朕雖不滿意但這尾兒也夠淒美……」
「停下停下!」屏翳在一旁聽得臉色都要青了,「淨說些壞的!汝不能說個好的嗎?」
「哦,不滿意?」不知何時他把屏翳擱在杯旁的檀香扇據為己有拿在手上搧呀搧,「這玩意不錯,從哪裡弄來的?」聽說東君雲中皆有來往各時空之能力,一定又是不知從哪朝哪代帶回的吧。
「想要就拿去。」
「多謝。」執扇往光芒中央一點,「當做這東西的回禮,朕保他魂魄不散。」不在黃泉之國的亡者若是無強大執念,一過四十九日魂魄漸散,到時,就算復活也只是個三魂失了七魄的空殼。冥皇多做的,是除凝聚魂魄外更讓他不畏日月光芒。死魂讓月光照到還不打緊,要是給日光給焚了,他怕雲中君會欲哭無淚。
照不照得到光也非是重點,重點是東君雲中交情匪淺……
嘖嘖嘖,死魂一近東君——半點光都不用,東君本身便是極好用的死魂消滅物。
「但……向朕要人簡單,朕只管死魂、不管緣份。想讓這人復生,還得通過大司命那一關。雲中君啊,汝可有說動大司命的把握?」
沒有回答。
雲中君在冥皇呵呵呵的詭譎笑聲中帶著周瑜走人、代價是一個故事和一把扇子。
一出城門城即消失,留下一片廣闊的紅豔花海。
抬首,暗沉的天際僅一點亮,那是東君為他點燃的光,做為回程的指引,在他離開之前絕不熄滅。
以那點光亮為引導,屏翳如同來時一般消失在他絕難再來的黃泉之國。
冥皇的話沒錯,周瑜這事操在大司命手上,而大司命卻是個極難被說動的人。
大司命對自己的職責不做任何妥協,生是生、死是死,決無死而復生之理,誰來說情都沒用……面對這硬如頑石的同伴,雲中君也不得不擔心……
他回到了天界,進入他從開天闢地一直未涉足的第八重天,蝕。
大司命一派水波不興,在蝕星的中央默默站立的樣子,似是已等了他很久。
很久、很久,總是那種深沉的黑鬱讓他以為,在蝕星裡絕望已成永恆。
「久候帝君。」他的嗓音,很低很低。
「久候……汝知道本君會來?」
「不知。但可想而知。」他話不多,不會特意解釋由東君來過一事他大也可推出一二。在看過周瑜的命後,不難猜出雲中君會為何而來。
「……本君只問,『他』能不能活?」
「……不能。」凡人對壽命長短有所求時,可以等價事物做交換,縮減他人生命長度、或以幾世福蔭來延長活著的時間……但僅限於、人未死、軀體尚在時。
現在,是人已死。雲中君縱使能不計任何代價只為那凡人復生,他也、無能為力(他可以令人由生轉死,卻無法使人由死轉生)。
「是汝不肯,還是真做不到?」
「都有。」凡人復生,用的是俗法,仙人再世、用的是仙法;仙法當然可用於凡人,只是,周瑜憑的是什麼?雲中君求的又是什麼?
「……要本君如何做汝才會肯?」
「帝君還是打消這念頭,天道不可逆,縱是帝君亦然。」變相的,拒絕。
「如果能這麼輕易打消、簡簡單單就對他放開手的話……本君還會來這兒求汝嗎?」
從大司命的平靜,看不出他在堅持背後亦是百般無奈。「帝君請離開吧。」
再談下去也不會有結果,雲中君雖然不願如此放棄,但一時之間也無可奈何。大司命,不是可以輕易被說動的人。
他只是懷疑,大司命能有被說服的一天嗎?
「除了汝,還有誰能……讓他復生?」幾已是絕望地,問。
「沒有。」無比重視就會希望那人如同從前一般,人間有道術讓死人復生但總是會讓死者失了記憶或是失去其他重要事物。若要完完整整,死而復生……「若如此執著,帝君何不待此人轉世?」
「等待他的轉世?」他冷冷,低笑,「吾等皆知轉世需飲下忘川水洗去前世一切,若公瑾失了記憶,本君又何必等待?」
「帝君等不得?只要靈魂不改,帝君還執著於他的外貌他的記憶?」
怎會是,等不等得的問題呢……
「吾只要公瑾。只要那與吾一同談天說地的公瑾……即便是同一靈魂,他也不再是同一個人。」一但轉世,他記憶裡的那人就會永遠、永遠消逝……不會再有人,有著與公瑾同樣的心緒、同樣的笑靨……
深深吸一口氣,而後吐出。大司命只能搖首:「帝君——」
無塵宮的主人鮮少待於宮中,宮裡有的人,很難超過一個。
極罕見底,今日無塵宮多了些人。(說「些」,其實也只是多了一個人)
雲中君靠在東君背上,無力底整個人都趴在上頭。
他那雙銀色的眸,空空盪盪。
大司命對他說的話,猶在耳邊。
人命長不過塵沙,俗世有如煙花;百年過後換代改朝人與事都化潮浪。
何苦執著?(神本無愛無恨,何時也懂了凡間人世的癡嗔?)
輪迴百轉,花落成泥,墓塚湮滅,人成枯骨飛灰。
命復幾度,生來死去,愛恨都成惘然。
——命復幾度,生來死去,愛恨都成惘然……
如煙如雲,均是幻夢虛空……均成惘然……?
東君感覺雲中君握著他的手,力道又更緊了些。打從東皇太乙誕生以來,他們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靠得如此緊密。
總是這樣依偎著,讓對方知道自己並不孤獨。在千年萬年的光彩歲月中,那樣至尊的榮耀裡,他們其實活得很寂寞。
不說話,不需說話,只要靠在一起,就能稍解那無以名狀底寂寥。
宮外傳來蒼龍車駕隆隆聲,第三個人,到達無塵宮——不速之客。
雲中君並不歡迎閒雜人等,但他也未對來者下逐客令。
想來無塵宮的人不多,多數不會有人無事來看雲中君的難看臉色;想來這兒享受排場的一定也是個瘋子,半個奴僕都沒有,哪來排場?剩下的,九成九都是來找人的。
東皇太乙急急走進兩人所在的樓閣,他有幾日不見東君蹤影,詢問之下才知東君一直都在無塵宮陪著雲中君。
他從少司命口中聽說了雲中君求大司命的事,也能料到雲中君必是無功而返,但……明擺著是雲中君自個兒的私事,怎麼連東君也會不見人影呢?!
自先前看到東君為雲中君的事一臉憂色開始,他不知道是急是氣還是擔心,一天見不著東君就定不下神,手上自有記憶來便一直戴著的銀環不知為何也黯淡無光。
一闖進那可眺望整片蓬萊雲海的房間,瞧見兩人緊緊靠在一起,東皇太乙就要衝上前去,卻被東君瞪得止住腳步。
子真瞪他?!
子真從來都不會用這種眼神看他的!
東君的口氣滿滿都是憂心,「太皞,別在這時耍孩子脾氣。」
「朕、朕沒有!」
「那就退開。」把已經頹喪到誰都沒力氣理東皇太乙的雲中君攬在懷裡像母雞護著小雞,東君現下實在是無暇分神去顧著東皇太乙。
「屏翳、屏翳他真的比朕重要!?」東皇太乙約莫是氣到與無倫次不知自己在講什麼,原地跺腳怒火沖天就差沒衝上把那緊緊黏在一起的兩人分開。
「別鬧彆扭,太皞。」
「朕才沒有!」
許是嫌原本的清靜被打斷,雲中君慢慢從東君懷中抬眼,就連視線移上東皇太乙的速度、也是非常底慢。
「太皞,汝很吵。」意外地他說話一字一句緩和清晰,「不想插手吾的事,就滾去一旁乖乖待著。要吾出了什麼意外,子真可是逃不了……要一起倒楣的。」
本就對雲中君有些畏懼的東皇太乙被那眼神逼退幾步,但是事關東君,他眼睛瞪得大大睜得圓圓,又湊上前,「什麼意思?」
「日月同生共滅,就是這個意思。」
「就為了一名人類,要子真與汝一起死?!」
「太皞,汝失言了。」東君終於放開雲中君把東皇太乙拉出雲中君的視線,再放任他說下去,雲中君很可能會跳起來一把掐死他。
「死」這字現在是他的大禁忌,東君知道屏翳的意思並不如太皞所想,但此時此刻他沒餘力解釋。
雲中君依舊倒在原地呆呆看東君把東皇太乙拖走,門外一陣低語他看東皇太乙依依不捨外加若有所思底離開,東君又走回他身旁坐下。
「說了什麼?」
「一些很好懂的事實。」
「用得著太皞嗎?」
「嗯。那孩子不笨,應該會想辦法。」
「哦……他有法子?」只要可以讓周瑜完整復活,他不在乎誰替代了大司命所發揮的功能。
「吾想是有。」剛剛才想到,從頭到尾,他們都忽略了東皇太乙的存在。
身為神庭領袖,東皇太乙擁有所有自然之神各項主要能力的部份,例如除雲中君外誰都碰不得的月法輪還能讓他長年戴在身上一樣,既然能承受月輪的力量仍平安無事—這絕不是可用力量強大就可解釋的事,而是他身上有部份力量與雲中君同調—,那麼也可猜測東皇太乙,或許也擁有和大司命一樣讓人死而復生的能力……?
現下,只希望東皇太乙真的有辦法……
雖未絕望,但雲中君……卻已無法承受失望。
天有九重,太陽太陰(東君雲中)固守最外,九重最中為「歲」,「蝕」則是「歲」再下三重。
「歲」又稱崑崙,天之樞紐。
崑崙之上九重城,十二宮殿十二樓,層層玉闕與瑤台。
十二宮殿繞紫微,諸神之王居所。
據諸神之王東皇太乙自信滿滿的說法,他沒有做不到,只有不想做的事。
「只是為了子真、為了子真……」小孩模樣的東皇太乙跳上跳下,邊喃喃自語邊把要用的東西裝進一個人頭般大的木匣中,「要不是和子真的性命有關係,朕才不理屏翳的情人!」
必備物品收拾收拾,他跳下桌子落地時已幻化為平日出現在眾神面前的大人外表。喚上隨從捧著那木盒跟上,他下到第八重天。
說實話,「蝕」是個他很不喜歡去的地方。
比起去無塵宮讓那專欺侮小孩的壞心雲中君玩弄,大司命雖然禮數周到但卻正經嚴肅底讓他每回去都要神經繃得緊緊回宮後累得虛脫……他討厭「蝕」裡頭黑暗陰森的氣氛,他怕黑啊~~~~~
不過,怕黑歸怕黑,神庭領袖的尊嚴還是要顧!
反正手上的銀環會發光,不怕不怕!
裝出一派悠閒底模樣底晃入「蝕」裡,將隨從留在外頭,他劈頭就問:「那人,命是如何呢?」
習慣了東皇太乙的沒頭沒尾,大司命用了些時間打開命簿觀看周瑜的每回投胎後該有的際遇:「世世非將即相,盡享富貴榮華。」
「哦、看來福蔭可積得不少啊。」他頗感興趣的樣子,半空中舒展的書卷他還能看懂一些,不過也只僅於已經發生過的事。「今世他殺了不少人,為何來生還為將相?」
「功過相抵。」造殺業亦造德蔭,殺人止亂亦有人受惠,是故功過相抵。
「非大善亦非大惡,不過,命倒是好得很……」人生得也頂美,難怪屏翳那傢伙會這麼痴迷。
「陛下亦是為雲中君而來?」
「巫咸認為是也好,不是也罷;朕為的是那名塵世之人。」
「人的生死改動不得,哪怕是陛下來當說客吾也不能答應。」誰都,動不得人類應有的命數,哪怕是他這司掌生死的神靈。
「朕沒要汝改他的命,」半揚嘴角,「朕要滅了他的輪迴——讓雲中君這般掛心的事物怎能存在?」
「……他與陛下毫不相干,不應如此做。」不投胎不轉世,難道要周瑜永遠當個孤魂野鬼,慢慢底,讓時間侵蝕他的記憶他的靈魂終至一切都忘卻?
「難道要留著讓雲中君對他思念不已嗎?放任事態演變,汝也該知有何後果罷。雲中君不比其他無關緊要的小仙小神,稍出差錯可都會導致日月無光、萬物滅絕。
神不該與人牽扯,滅了他是為了雲中君、也為了這整個天界好。」
義正詞嚴卻也道盡了神類的自私,即便大司命不覺周瑜該獲此重罪但也無從反駁。
「世間多少大奸大惡尚不足下此重判,還請陛下深思。」
「深思?該深思的不是朕,而是雲中君啊。」
「…………」
東皇太乙的眼神盈滿不懷好意,「不過他的確該怨——為何讓雲中君愛上了他。」冷冷笑著,他的語調既殘酷又輕柔:「滅去周瑜的輪迴吧,巫咸。這是……朕的命令。」
長嘆,散出點點微光的書卷這時看來每點光都溢滿無奈愁悵。
提筆。
第一筆,除去功過與罪業。
第二筆,切斷人世所有緣。
第三筆,抹滅未來世世輪迴。
自此——魂夢無歸。
看著大司命確實執行他的命令,東皇太乙滿意底一笑,大司命就是這點好騙。「現在就該告訴雲中君這消息了……」
大司命默默不語,只是退到一旁垂手恭立。
「好了,不用送朕。」他揮手揮得帥氣、走得也不慢,處理完了這樁,又要到無塵宮去處理另一樁事兒。
無塵宮一般神仙是上不去的,管你騰雲駕霧只要一近那白雲居所,再高強的法力都會被硬生生散去,讓你直墜碧海溺死在裡頭。
能飛天的車駕倒是上得了無塵宮,不過就算到了宮外要是雲中君不歡迎,他一揮袖就可以連神帶車一把彈出十丈外。
所以無塵宮的訪客總是少之又少,屈指算算也只有東皇太乙還很小的時候雲中君抱著他來過,再來就是東君會閒著沒事去那兒串門子了。
離開「蝕」後東皇太乙把隨從丟回紫微宮,自己提著那木盒變回孩子外貌快快樂樂的又跑到那天東君和雲中君待著的樓閣。
「子真——」一腳踢開門叫了一下瞬間收聲,房中只有雲中君一人,而他正用很慢很慢的速度、轉過頭來……
「對不起朕不是故意的~~~~」馬上退了好幾步東皇太乙捧著木匣縮成一團,子真救命啊~~~屏翳的眼神好可怕~~~~
「子真回扶桑之宮。」所以不在。東皇太乙在這兒是找不到人的。「汝做啥道歉?」困惑底問,東皇太乙又沒做什麼事、道什麼歉呢?
「自然反應啦。」大概是被嚇怕了,看到屏翳就會不自覺道歉。
他推著木盒爬過去,「巫咸那頭處理完啦,接下來只剩汝這邊。」
「怎麼可能?汝竟然說得動他?」
「才不是用說動的,他那個人有多一板一眼汝又不是不知道。反正只要目的達到就好、細節過程不要計較。」掀開蓋子,把裝在裡頭的一盆花兒拿出。
一朵深得幾近黑色的花。
仔細看,那數重花瓣是純淨底深藍,指尖撫上竟能從那藍瓣後隱約看到影子,深得透明。葉脈枝梗也是綠得青翠,琉璃似的光亮,纖塵不染。
「這花,是前幾日有個地仙獻上的。朕看它生得嬌豔卻惜無精魄,再怎樣也只是一朵凡花,就乾脆拿過來,當做那人類的本命花罷。」
「………」挑眉。
「別用那種懷疑的眼神看朕!朕不巧就是多會一點點汝不會的法術能讓人復活!」
「哦……」子真猜得,還真準。東皇太乙果真……
「不過啊,汝那情人這一活可不是人了,就變神仙啦。」
「為何?」
「朕叫巫咸滅了他的輪迴,否則時間一到他還是得去投胎,復活也起不了太大用處、很快又會死的。」他又從盒裡摸出一個小瓶,搖一搖把瓶裡水狀的液體淋在花上。「把魂魄轉到花裡養個四十九日等魂魄都固定了就會有人形出來,這法子比起巫咸會很多種不同的是不太方便怎麼活都會變成仙人,可是朕也只會這一種還比不會好,汝沒得抱怨。」
朝屏翳伸手要他把周瑜魂魄交出來,小小的手接過那蒼冰色的魂體施法附上了花兒,左弄右戳好一會兒他整個人往後仰倒往外滾了一圈。
「大功告成!」他開始向門外的方向爬行,「記得用汝的『頓悟』當水天天都要澆花喔,這樣他就會染上汝的神氣成仙了,只用水花會枯人也活不過來的,要當心點。」
「等等。」他叫住往外爬的東皇太乙。
「幹嘛?」不會是要叫他回去欺負吧?
「子真在日落後會過來。汝不是要找他嗎,就在這兒等。」右手撐著下鄂左手往下一指,順著那方向看去位置正好在他的旁邊。
「………」朕可不可以拒絕……
哭喪著臉爬過去,他抱著膝蓋坐到雲中君身旁百般無聊的看看擺在原地的花朵、轉著手上的銀環等待日落。
雲中君也不管東皇太乙坐在那兒東摸西摸做什麼事,他將那盆花移到自己最常待著的地方放好,又坐回原位看太陽西落,一句話也不說。
室內漸漸變暗。
雲中君似乎沒有點燈的意願。
無塵宮不常點燈,月本存在於夜晚,黑暗或光亮對他一點意義也沒有。
但對東皇太乙就不一樣了。
無塵宮和扶桑之宮一樣會反射日月光芒,但,今日無月,一到了晚上無塵宮便陷入一片黑暗。
東皇太乙握住手上銀環,四周只看得見屏翳本身散發出的微微光亮。
平常在這種黑漆漆的地方銀環都會自動發光的……
他拍拍半點光都不見的手環,自動往房間內唯一的光源靠去。「怎麼這時不會發光呢……」
「因為是在無塵宮。」屏翳的聲音從一旁傳來,只看得見他倚在牆上往下望,正對東皇太乙。
「啊?」
「月法輪在這裡是不會發光的,汝怕黑的毛病還沒好?」
「這個環是月法輪?!」他現在才知道!
「不然汝以為除了日輪還有哪個環這麼神奇會自個兒發光?當然只有吾的月輪了。」真是個有夠呆的孩子。
「吶、屏翳……」他拉拉雲中君的衣帶。
「做啥?」
「點燈好不好……」黑黑的好可怕啊!
「……等等。」他已經很久沒點燈了,無塵宮還有燈這種東西嗎?他得找找。
起身要往房外走去(也是一片漆黑),腳邊似乎絆了某樣東西。
「……太皞,汝拉著吾的衣帶。」
「很黑啊~~~~」圓圓的眼睛蓄滿淚水,死不放開那一點點的光源。
汝拉著吾還不是繼續黑下去?嘆了很長一口氣他把東皇太乙抱起,一塊兒去找燈。
東君來到無塵宮時,很意外發現今日的無塵宮點著了燈火。想來一定是太皞在這兒吧?否則以屏翳的性子、是連點燈都懶的。
輕輕推開門,雲中君還是不動如山的坐在原地,腳上趴著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東皇太乙。
「事情解決了?」低低,問。
「如汝所料。」抬眼,「把汝的責任抱走,他好重。」
「別這麼說,至少他幫上忙了呀。」東君一把將東皇太乙抱離雲中君,東皇太乙也很順勢底把手勾上東君頸子換了個姿勢整個人蜷進東君懷裡。
「接下來……」他凝視著那朵融入夜色,琉璃也似的花兒,低語。
「接下來?」
「只要等待四十九日,就……」
「四十九日?是啊。」他輕輕拍撫,讓懷中的孩子能夠安睡。「這時便可以來想,四十九日過後,會如何?」
一個不再屬於塵世的人類、一個對人間還有所牽掛卻不得不被『死』逼迫放棄的凡人……是要怎麼面對——當他對一切,都已無能為力之時——自己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