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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無評論催更會自動不更。我在笑但是我很憤怒~隨時爬牆坑文不解釋(゚3゚)~♪

其六  白紵辭

許是錯過了。

兩人交握的手,輕輕,

——分開。

半點眷戀不留,他們啊,就這樣別過頭放開手分頭走。

道別之時太過風輕雲淡,只要刻意不去回想那一夕纏綿,就連他們自己都要以為君子之交莫過於此。

遵禮而行、清淡如水。知己者,再無其他。

是哪個人的身影漸行漸遠?該專注看著的人默默別過了臉,不相干的人反倒是激動莫名,趁著周瑜獨自一人繞到了他身前一臉欲言又止。

「有什麼事?」對進發前往南郡的調度做最後確認,周瑜僅分了點神應付少年。

「大都督、我……」

「什麼事?」再問一回,心理大概也有個底了。

「我、我看到……」

「嗯?」放下手邊雜事,周瑜睇著少年,似笑非笑。

一咬牙,少年知曉自己是決計問不出口的了——他怎能當著周瑜的面,問那任誰都羞於啟齒的柳影花陰?——深吸幾口氣,少年只得說:「大都督,請您莫忘了與故世討逆將軍的情誼,還有吳侯對您的倚重!」他以為周瑜行為不該如此輕率,要是讓人傳了出,後果豈是只有一世英名盡毀?

周瑜意外少年會說出這種話,真的。他其實想過很多少年會有的反應,偏生就是漏了這一種。看來自己過去的擔憂……都是多餘的啊。

少年看著周瑜的表情從訝異到自嘲,又帶點安心底淺笑,垂眸道:「我很明白自己在做什麼。」

「大都督不覺有欠思慮?你們都是男人,並且……」

「不管是我或他,都很明白的。」束高的衣領還瞧得見若隱若現的縱慾痕跡,不知是否昨夜所見實在太過震撼,陸遜只覺今日周瑜處處透出一股魅人慵懶,卻奇異底高不可攀。

鵷芻非梧桐不棲。他霎時明白,若非周瑜自身有意,否則要將這熠熠如鳳的男人擁入懷中絕非任何人可以做到。然而能為周瑜所青睞的,又豈是一般凡夫俗子?

只可惜……偏偏是那個人!一個終究要與之為敵的人!

「大都督不是說過?諸葛亮是敵人啊!」

「我也沒想過能讓他化敵為友啊。」自己做不到的事,他又怎麼能苛求諸葛亮更多?喃喃地道,轉瞬又是一臉寒漠冷然:「我和他,皆是成大事者。」他說得嘲諷,但,卻明白點出徵結所在。

——成大事者,必捨私情。

「就是如此才更不該……!」

「陸遜,你要明白……我和他的事,除了我們自己,誰也不夠資格說些什麼。」

「可是!!」少年這時還未發現,周瑜喚他的方式,變了。

「這世上無能為力的事比什麼都多……或許我與他,就屬這一種罷。」

然後他輕輕笑,轉身離開。

§

那絕不是一個對於劉備陣營可以會心一笑的消息,可是在聽到的瞬間,諸葛亮還是發自內心底笑了。

江陵城,陷落。

他的確是該笑的,即便曹操在烏林吃了個大敗仗也還沒到全盤潰散的地步,至多是三五年間無力南征。面對這樣難纏的敵手,他不聽到周瑜戰死沙場的消息就該慶幸,更何況周瑜還打下兵家必爭的了荊州險要呢。

只不過……南郡太守這個位子誰不好,偏偏就是給了周瑜?

諸葛亮對這發展著實有些頭痛。

公歸公、私歸私,但有時他對周瑜真是又愛又恨。理所當然明白荊州重鎮邊防,駐守在此的必為名將重臣國家棟梁。周瑜……他要是孫權也會認為這個人選是萬無一失的安心妥當,偏偏對劉備這方來說可真是千千萬萬個不理想啊!

好不容易劉備也在荊州取了塊地盤,周瑜硬是擋在江陵那兒長期囤兵阻礙劉備的發展,這下別說西進益州,光在荊州一地不管他們想發展什麼都綁手縛腳。

「若以借地養兵之名要孫權把江陵讓出,也未嘗不可。要是我親自前去,孫權應該不會拒絕吧。」打著人情壓力,劉備料想若自己親身前往,孫權也不好拒絕他的要求。

「此行兇險,恐怕不妥。」就算孫權不會怎麼樣,也難保……他無意針對周瑜,只可惜他倆的立場處境逼使他不得不如此想。

「雖非萬全之計,不過孫權還得靠兩家合力來對抗曹操,推想他是不敢把我如何的。」

左思右想,諸葛亮還是以為不好,可劉備說得斬釘截鐵他也無奈,「……將軍還得多加小心,遇事多與魯肅商議,千萬要提防周瑜一派人居中作梗。」

§

江陵一戰結束,荊州大權落在周瑜手上。

陸遜後來對那件事如何反應周瑜沒有過問,事實上他也忙得無暇分神去理會(征南將軍曹仁並不是可以讓他任意輕忽的對手),真要有什麼事的話……早該在他打下江陵城就會有來自吳侯的命令將他手中的軍權削去才對。要論這種明著高昇暗裡架空虛懸的伎倆,他一點也不懷疑江東群臣個個都有能為吳侯出謀劃策幹得極漂亮。

江陵城……打下江陵後巡過一巡,周瑜實在不能昧著良心說這飽經戰亂的地方風光明媚景色秀麗。按他看來,這兒給人民生凋蔽的印象遠比山光水色還強烈許多。

他本無心在當下做賞景賦詩此等風雅之事,偏就有不速之客硬是改了他的預定。

絲毫沒有放緩步伐,將諸葛亮丟在距自己幾步遠的地方逕自走著,道:「劉備不正在京口嗎?你不乖乖守在老巢跑來這兒,不怕回去以後物是人非江山改易?」

昨晚三更半夜讓意外的訪客打擾、大清早被諸葛亮拉出府邸,還順道打亂了他今日行程,實在不能怪他態度不怎麼好,乍見面時來不及問的疑惑夾槍帶棒地吐出。

「也就只有這個時候,我才能來見你呀。」不急著跟上周瑜,他一派悠閒。

「瞞著所有人?」腳步頓止,周瑜半轉過身臉上不知是什麼表情。似是笑著、又像是佯怒多些。

深夜讓僕從喚醒見到意料之外的訪客只有滿滿訝異,諸葛亮當了回不速之客讓他反應個措手不及只能苦笑迎接。這便罷,諸葛亮還捨棄下人備好的客房不用,窩到他房內絮絮叨叨一整夜盡是說些連夜兼程趕路的辛勞。昨晚想睡得緊沒力氣理諸葛亮說了什麼話,現在一聽才覺得諸葛亮來的方式不怎麼妥當。

「當然,否則我哪有法子出現在這兒。」諸葛亮說得理所當然,壓根兒不覺有何不妥。

「下次別那麼做了,危險。」輕輕嘆一口氣,「憑你那顆腦袋,想出一兩個來見我的理由不是難事吧?」萬一發生什麼意外,那可糟糕。

「當然行,但我不愛有其他的事橫亙在我倆之間呀。」用上其他的理由總不脫國家政治,周瑜雖是個旗鼓相當的對手,但再親暱,情人間扯上勾心鬥角總不免將兩人關係多劃出了點距離。

他倆對著這感情已夠患得患失,何苦再平添不安猜疑?

「什麼時候懂得用甜言蜜語來哄人了?我不是小姑娘,不吃你那一套。」口頭上這麼說,周瑜還是笑了開,任著諸葛亮靠上牽住手。

「誰哄你了?我只是實話實說。」他倆都不是可以讓人隨便哄來騙去的愚懵之士,最好的相處方法便是坦承以對。

諸葛亮的意思周瑜記在心裡,他還真想回諸葛亮一句「那麼良宵苦短我們要把握當下」,不過想是這麼在想,他們哪能有多少心思真正專注於談情說愛?

日前才由京口捎來劉備想借荊州養兵的消息,孫權要他拿個主意,而他很乾脆的上了封疏給孫權表達自己的意見——將劉備軟禁在江東——,孫權也不知要花多少時間決斷,劉備居留京口時間有限,他沒有多少空閒……

「別想太多,公瑾。」按著周瑜的手,諸葛亮輕道:「衝突總免不了,只這一天,什麼都別想好麼?」猜測得到周瑜想法,可劉備和孫權遠在京口,無論他們在江陵如何鬥智也沒可能改變事情發展。是否將人留下——他猜周瑜會建議孫權這樣做(魯肅應是持反對意見的那一方?)——都是孫權的決斷,他和周瑜太遙遠,助不了劉備也幫不了孫權。

「哪能不去想呢?你知道我要做什麼,不要我想,難道是要幫劉備脫困嗎?」周瑜沒有慍怒,只是這樣底,輕輕說。

「我們都太遠了。我幫不了他……你也無法影響吳侯的決定。」望入周瑜的眼,「就當我是哄你吧,我不管、你也不去想,就這一天,誰都不要去理會天下之事?」

「啊、」經諸葛亮這樣一安撫,他感覺自己方才的確是急躁了。孫權要放便放、要留便留,即使他立時趕去京口也不可能改變些什麼。「你說的是,免不了……那我何必去想?」不過他笑著加了但書,「就這一天。」

「當然。」

兩人不再提煞風景的公事,並肩漫漫走著,諸葛亮抬眼恰恰見著雪影寒花:「梅開了。」

「又是歲寒……」喃喃,周瑜看著疏影橫斜,獨一樹向春。

梅開似雪積、梅凋如雪落。(那時那刻,憶起些什麼?)

「如何?」

「我……這樣的景……」他閉上眼,不敢再看。「有些像當年我遇著小喬時的景啊。」

二十年了,他還記得那嬌美討喜的娃兒是如何來到他身邊,說著天真的童稚語言……到底幾年了?多少個千山萬徑獨他一人;多少時間過去,更籌豈知相思無盡?

「公瑾——」諸葛亮稍稍揚起了聲,趨上前捧住周瑜的臉、逼著周瑜張開眼看他。那是種比嘆息更像是不捨的表情:「別露出那樣子,我看了難過。」他記得自己說過,得如此深情,小喬該一生無悔;偏是她的一生無悔啊,讓他看了心痛。

從沒想要知道周瑜是愛誰更多,生者與死者不該相比,可這時諸葛亮倒有些妒忌小喬了,周瑜永遠都會記著她、永遠……

「對不住。」低首,周瑜知曉自己犯了一個什麼樣的錯誤。他不該在諸葛亮面前回憶。之於情愛,任誰都容不下其他存在……那怕他回憶的,是早已過去的人。

「不要緊,我只是不愛看你傷心而已。」他笑笑,輕鬆一擺手,「若公瑾你有意賠罪,就說幾句好聽話哄我吧。」

周瑜也笑,有些羞赧有些無奈,半晌不作回應。

「說吧說吧,我等著聽。」有幾個時候周瑜會露出這種笑,諸葛亮知道對周瑜來說那代表不情願的意思……但,也只是「不情願」而已。他喜歡看周瑜這一臉「拿你沒辦法」的樣子,帶點對他的寵溺,最後終會妥協。

「真像個任性的孩子……」笑著附在諸葛亮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說罷還來不及退開旋即被抱得緊密:「唉呀……」

就算是武將,被人這樣大力抱著讓周瑜也有些呼吸困難了。可他沒推開,反而抬手順了順諸葛亮頰邊的髮:「就算我不說你都懂得的,幾句話也那麼愛聽?」

「……知道與聽到,是不同一回事啊。」他微笑斂眸,掩去一絲不自在、收起溢滿心頭的感動,一把抓住周瑜觸著他的指尖,道:「你的手很冷。」

是因為箭傷舊創?有聽聞箭矢上淬了毒,難道是餘毒未清?

「露在外頭,自然冷了。」輕描淡寫帶過,自從受傷落馬後,不知怎麼的身體變得不如以往。休養一陣未見成效,他也懶得去多加理會。

掌心撫觸感覺的肌膚溫度比尋常人低上許多,「先前受過傷,還是少些勞心、多加修養才是。」淡淡陳述將關懷隱藏地不見痕跡:「身子這麼冷,這時要是記得帶上你借我的狐裘,就剛好派上用場了。」

諸葛亮不以為周瑜會是個聽話的病人,顯然周瑜含糊其詞是不想聽人多嘮叨,他只能隨口叮嚀幾句帶開話題。

周瑜自然從善如流接下:「這麼聽來是沒帶了,要還我麼?」

「……當然,難不成還穿給你這主人看?」

「可我半點也瞧不出你有絲毫欠了人東西沒還的愧疚。你啊……真有意思要還?」他停下沒再往前走,背靠上樹,笑睇滿臉無賴的諸葛亮。

「只是一時忘了,公瑾你家財萬貫、食邑人客數千,應是不會與我計較這一件不值錢的狐裘吧?」

「不值錢?你還真說得出口!」周瑜好氣又好笑,白狐裘這種值個幾萬錢的珍貴之物,到了諸葛亮口中還真像民間隨手可得的粗布衣裳啊!「你要是喜歡,留下便是,別藉口把那狐裘貶得一文不值。」

「我可不是借了東西不還的人。」站距周瑜一臂之遙,說疏離太過;說親暱不及。正是可看清他所有細微底情動的距離。

「何時還?」挑眉。倒非真的在意區區一件狐裘,周瑜懷疑的只有諸葛亮話裡的可信度。

「明年。」

「真的?」話題談不上什麼建設性,一來一往倒也輕鬆愜意,「別誇下海口喔。離『明年』只剩幾十天了呢。」

「明年的這個時候,我會再來。」他倆苦無相見之期,既然如此,不如約定。「就這個時間、這季節。」

幾乎立即地周瑜允了,綻出抹淡雅嫣然。(他們的愛情,也許就是這樣收場了。)

「我等你。」

 

諸葛亮看周瑜在梅下,眉眼微彎、淺笑如夢。更如空華流火,光輝一瞬。

——而那一瞬,足夠永恆。

 

他看到周瑜笑著,如是說:

「那麼,明年的這個時候……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