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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踏入北競王府,那個比他稍小一些的苗疆王族睜著大大的藍眼對他說:「我叫千雪。」


那他的名字是什麼呢?他已捨棄生身父母所給的名字,留下的,不過是相似的讀音。


於是他回答「溫皇」二字。

這是他自己的名字、自我所認定的名字。


如玉光溫潤,且若玉石藏芒。

而終有一日,他必成為人中之王。


但當下,他還不足夠強。

或說,蠱術方面,他強得讓巫教畏懼。可僅有如此是不夠的。若足夠,巫教之人不會以為放逐他便可除去心頭恐懼無憂高枕。


他仍不足夠。

在他被巫教逐出、一路流離至苗北後,他才體認蠱術可以使他在荒山野嶺活命圖溫飽,但未能讓他得到更多。


正如當年他以父首級求得庇護,現今的他,不過十三年歲,即便天縱英才,仍須得人庇護。

要成為人上之人,便得毋需為三餐勞神勞形,才有閒暇求取知識、求取精進。否則終日勞碌三餐,日後必定庸碌終生。


是故他叫住了那覆面的少年。


除卻那惹眼面具,若不細看,無人會注意那少年周身氣勁流轉,每一步伐均是沈著而重。青年的面具亦是精琢,豈不是近年市井傳言間,自交趾國而來、前程似錦的少年將軍?


少年得志可分幾類,一是眾星拱月、自大驕衿,目中無人,多屬草包愚昧之輩;二是天賦與自信皆過人,卻未有磨練,也算不得聰明;三是已經歷練,才華出眾、天賦更是搶眼......他本推估這少年將軍不屬一便屬二,可他見到羅碧眼裡一閃過的陰黯。


交趾戰神羅天從之子、交趾萬民的期待。這樣的人,心裡該有何種陰霾?

他忽地感到有趣,又正巧對方身份符他所需,於是他毛遂自薦。

 

得他,會是這少年將軍之幸。而他亦無憂衣食,可往他方精進。

歸根結底,不過各取所需。

至於屈人之下?蠢人才會時時刻刻計較身份。

溫皇,自然是能屈能伸。

 

 

他的決定,向來留待事實證明。

眼下事實則說:他自薦是對的。

 

打從第一日找著了千雪孤鳴的興趣所在,還讓羅碧一臉不耐煩、不顧千雪孤鳴的王族身份,一手拎一個扔出他的視線之外,替代羅碧成為千雪孤鳴的玩伴就成了理所當然。


千雪孤鳴的興趣,對他來說有些意外。


十一歲的孩童,常理說來應是還困在《詩經》或《論語》這一類典籍類的程度。千雪孤鳴程度比他所遇過的孩童聰明上一些,但擺明瞭討厭唸書,四書五經自然是也很理直氣壯地只求意會不求甚解,更別說是字字句句窮究極深的訓詁。


這樣,其實還不足以讓溫皇感到意外。

千雪孤鳴脫出溫皇預測的是他對醫理的通透程度,出人意表。


小小的年紀,已可與北競王府王族專用之醫士討論以藥入膳與各式藥方,就連對人體氣脈穴位也是通達。


溫皇精的是蠱,使蠱想使得精妙,醫理亦不得不知。即便千雪孤鳴講話還帶著些奶味,溫皇也得承認千雪孤鳴知道不少他還未能明瞭的東西。


非是天資之差,而是,環境。


養尊自然處優,王族身份,讓千雪孤鳴想得何種珍稀,自有下人為他置辦。他在北競王府的書齋中的確看見不少醫典抄本,厚薄不一,塞滿了半壁牆面。而千雪孤鳴也毫不吝惜地分享予他。

這個小王爺,有著可以好好使些心眼來得到更多的一顆腦袋,偏偏寧願吃書也懶得花費氣力去動這腦筋。


「羅碧羅碧!陪我練……噗啊!」小王爺吃土了,人小就不要提把比自己還高的刀。

溫皇手上拿著千雪孤鳴借他的《肘後救卒方》,坐在北競王府南面挺遠僻的角落的練武場一角,不怎麼好意底想。


「想同我動手,你還差得遠。」本在場上比劃著掌向走勢的羅碧收勢大步跨來,一手拎起千雪孤鳴,右足往刀尖一挑、溫皇也不知刀怎麼著,在半空轉了兩圈便刀尖直直下地二吋,穩穩插入土中。


眼前這少年將軍,似乎比過往他所見邯盧族……或是忌族中所稱之的第一勇士更為強大。


許此評價對擅使蠱的巫教有所不公,可,行走江湖,又有什麼比絕對的力量更能掌人死生?任他再聰明絕頂、使蠱精妙,若無傲視天下的力量傍身,又怎能制敵機先,宰人死生?

活路,只屬有所準備的人。

 

才這樣想著,縮成一團的千雪孤鳴已被擺到他面前,在地上滾了半圈才舒展四肢站起。毫髮無傷,就是沾了點塵土,再也不見皇族的華貴氣派──雖說,原本便不怎麼有。


「你們,從馬步先蹲起。」那個少年將軍說了『你們』。看來是包括他在內。

才正想著要覓得機會習武,現在讓人扔了句從基礎練起,他樂得順勢而為,絲毫不見被命令的不甘。


溫皇有許多目標、許多企圖與想望;只要達成目的,他暫時並不是太在意中間的過程。

這就是溫皇。

他天性如此。